〈光明,與周遭的灰暗〉
新媒體藝術系 王可倩
一名男孩在畫廊穿梭,球鞋在光滑的大理石磚上發出微微刺耳的聲音,引起了他人的注意,男孩只好放緩腳步,安靜地繼續他的閒晃。硬是被父母帶來看展覽的他,對於這項午後的文藝活動感到很無趣。男孩已經國二了,有他自己的朋友、興趣、和他認為假日應該要怎麼過的想法。
欣賞畫作?拜託──別浪費時間行不行?
行走的規律腳步聲忽地停止,男孩瞪著一幅畫,那是一幅被擺放在『平面設計』的參賽作品,名次並不高,技術也未臻成熟,色彩配置方面也普通而已。未研習過繪畫的男孩當然沒有想到這比較專業的部分,他還是一直站著,轉過身正對畫,不再斜視。
一大堆植物?啊,那個我知道,學校有那種花,生命力很強的……鬼針草!對對對,不澆水也死不了的雜草。嗯?怎麼在那裡啊?
男孩開始研究起這幅畫,基於打發時間的想法。
圖中央幹嘛放電燈泡?還有電池組,拜託──上物理課啊?
他翻了翻白眼。
電池也才兩顆,是能用多久?向日葵?啊……植物的趨光性!難怪喔,花都向著燈泡。天哪,我居然還記得國一的生物課……
其實植物沒有趨光性而是向光性,男孩記錯了。但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錯誤,只是繼續看著圖。
向日葵後面……耶?怎麼後面的植物都枯萎了?只剩一點雜草?嗯,算了,不認識。
這幅畫的配置是這樣的:
閃耀著黃光的燈泡被立在圖的中央位置,接著紅黑二色的電線與電池,旁邊則很清楚的表示『已無存貨』。幾株向日葵圍繞著僅有的光源,向著燈泡的花瓣顯得很是明亮,但因為向日葵本身就能生長得較高,這造成後方其餘的無數植物能被照射的光線只有一些些,甚至完全沒有。
而需要吸收光亮的綠色植物,一旦無法汲取到足夠的能量──
就只能枯死嗎?
男孩想。
不過是幾株植物嘛,死了也……
他找到了繪者置在一旁,不怎麼顯眼的標語。平面設計的作品一般都會有類似的文字或句子,那是為了讓評審與觀眾對於該畫的印象更加深刻,有畫龍點睛之效。
『能源,有限且稀少;
競爭者,卻多如牛毛。』
男孩瞪著短短的兩行句子。什麼鬼啊……?他不自覺得皺了眉頭,好像那是由外星文字組成,而不是本國的中文繁體字。他不能理解,植物就植物,是能競爭個什麼鬼啊?
嗯,啊,競爭光線?
因為沒有光,他們就會死。但光就只有那個小電燈泡,沒有其他的了,甚至電池只有兩顆?
卻都被向日葵吸收走了。其餘植物什麼都沒有。
然後枯死?
他還是瞪著這幅畫。
男孩站了很久,直到美術館要閉館,直到父母親前來帶他離開。人們三三兩兩地踏出大門,有說有笑,這城市對於藝術相關的活動其實並不熱衷,所以觀展的群眾並不多。男孩的雙親對於男孩的教育其實是很注重的。
『腳好痠哪!』三人走進館旁的咖啡廳,男孩母親垂著腿說道。雖然身子還算硬朗,但畢竟也老了,站個幾個小時還是會受不了的。而男孩父親隨口應了一聲,隨即咳嗽起來。
『你喔,不會又感冒了吧?』婦人幫他順了順背,擔心地問。
『咳!我怎麼可……咳、咳!』
『真是,等會兒順便看個醫生吧?』
男孩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。
我們家有錢可以看展覽、喝咖啡、到診所看病。
那其他人呢?
有人連健保費都繳不出來,有人連下一餐吃什麼都沒個底,不,說不定有沒有錢買食物都是一個問題。
男孩心中一酸,決定不去思考那些事情。
那是他們的問題,關我什麼事?
他腦中閃過那株近乎枯萎的鬼針草。
如果我就是那株草?
快死了……的草。
隔壁桌的女孩,大約高中生年紀,剛剛才離開了市立美術館,現在手中捧著熱咖啡,思考。
那場被展覽出來的比賽,她也有參加。比賽的名次前幾天公布了,女孩繪製的『光明,與周遭的灰暗』獲得了入選,她並不在意獎項與名次,那原本就會因裁判的喜好與觀點而有所改變,況且女孩也知道自己的技術並不成熟,她在意的不是這個。
我只要別人看的到我的畫就行了。
她想,於是她今天到展場來,目的只是想知道誰看到了她的作品,並且瞭解她的世界觀。
但女孩也知道了,其實大人們經過時只瞥了她的畫兩眼,其中一眼還是聚焦在得獎名次的紅花紙上;卻有一個男孩,國中生吧?看著畫近一個半小時,而且那男孩,似乎知道她要表達什麼?
女孩啜了一口咖啡,發覺咖啡有點兒溫掉了。
我有能力買咖啡,卻還不好好品嘗。
她把馬克杯平放在眼前,凝望著漣漪陣陣的淡香液體,又微微地喝了一口。右手描繪著她腦海裡想的,沒有握筆,手指滑過的玻璃桌面沒有半點痕跡,但她知道她畫著什麼。
女孩描繪著一株鬼針草。
似乎隨處可見,卻無人關心的……
─完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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